第2章 冬夜之吻,落雪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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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从沙发上醒来。已是夜晚。冬日的夜晚格外的静谧,夏日歌唱的蟋蟀早已在萧瑟的秋风中凄惨的离世,鸣叫的青蛙也沉沉的睡去。她打开了窗户,一阵泠冽的寒风立即包裹住她的身体,使她打了个冷颤。饥饿也充斥着她的身体,胃里的酸液没有食物可以消化,只能不断的冲刷着她的胃壁,使她上腹隐隐作痛。她从冰箱里拿出了没吃完面包便啃起来。冰冷的面包硬得磕牙,吃起来也毫无香味。她感觉自己在咀嚼着木屑。看向玻璃窗外,对面的几座公寓楼里,家家灯火通明,隐隐约约可以透过他们阳台的窗户看见他们其乐融融的相聚着。自己的屋子里黯淡无光,抚摸着玻璃桌与踩在大理石的地砖上,也感受不到任何的温度。而自己却完全没有开灯或者打开空调的欲望,她如同一只沉沦于黑暗冰冷的深海中的鲸鱼,沉溺于周遭的环境中。推开卧房的木门,从老旧的门轴处传出了刺耳的嘎吱声。一张照片被镶在塑料相框里,仿佛当时的时间被永恒的凝固在了这个一面透明的棺材中。它被摆在床头的三斗柜上,画面里,一个身穿白色纱裙的华贵年轻的金发女人牵着朴素但俊俏的青年,青年的肩上骑着年幼的女孩。三个人都面带笑容,双目眺望着前方,好像在遥望着幸福的未来。曾经这个家钟鸣鼎食,侍者如云,而如今就如同客厅火炉里的柴,只剩下了一地灰尘。

  她躺在了熟悉的床铺上,用被子从头到脚的裹住身体,如同冬日的虫茧。棉被抵御着外部的寒冷,但却阻止不了凉意从她的心底渗出。她沉沉的睡去。恍惚间,过去的一切又重新映入眼帘…

  学校明亮的大堂里,十三岁的茉莉安面无表情的看着台上激情演说的女校长。

  “欢迎阿尔斯特州立中学的第94届新同学!……我校秉承先辈朴素,勇敢,创新的精神……陶冶情操,树立品格…愿你们在这里能度过美好的六年…”

  她呆呆的站在那里,两眼空空无神。明明每一个字都是如此的响亮,但好似都从她的耳与脑中穿过,不着任何痕迹。身边的同龄男女眼中都对新的生活写满了期待,兴奋与青春的荷尔蒙弥漫在大堂的每一个角落。如冬天的雪花般冰冷的她就是一个局外人,与他们格格不入。

  “现在,有请我们的特邀嘉宾,也是我们的优秀校友,阴极科技的董事——安德烈奥蒂夫人与她的丈夫!”

  她的内心仿佛遭到了一把重锤的创击,来自胸口的巨大压迫让她差点发出一声闷响。走向台上的正是她的父母,那对名存实亡的夫妇。母亲挽着父亲的手,时而优雅而妩媚的看向父亲,而父亲也默契的给予她回应。从她们的体态,表情,如果不是她亲眼见证了那些噩梦般的场景,只会认为他们是一对感情深厚,优雅而体面的上流社会的夫妻。母亲进行了冗杂的客套后,便开始讲述着她和父亲的“艰苦奋斗史”,但茉莉安明白,那些不过是她的写手写的稿子,由她曾预演过无数遍,在很多场合都会拿出来树立形象的谎言罢了。她的语调越来越高涨。“我很庆幸来到这所学校,她教会我的不仅是知识,在我往后的人生中,她所蕴含的品格也让我受益匪浅,我也很庆幸自己的女儿能来到这所学校就读……”说到自己的过去,她的眼里噙满了泪水,表达着自己的感恩和怀念,而当提起自己的未来,她的眼里充满了阳光,体现出对将来的遐想与十足的干劲。她与自己面前那个歇斯底里的疯女人大相径庭,像一个所有人所希望的母亲,所有女人所憧憬的贵妇。对虚伪与谎言本能的厌恶化作了虫子,啃噬着茉莉安的每一个内脏器官,她只觉五脏六腑全部搅在了一起……最后,那个陌生的女人表达了对全校同学的期冀与祝福。所有人都热烈鼓起掌来。她下意识的想要抬起手,但全身宛若冰霜覆盖,只能僵在原地。看着他们近乎完美的表演,一股不可言说的情绪如同一团气体,在她的心里剧烈的膨胀着,仿佛要将心房给撑破,让其如气球般爆开。好不容易等到了典礼结束,她找到了洗手间,对着马桶猛吐出来。她的胃里翻江倒海,先是吐出了早餐,接着便是胃酸。最后,她只能干呕着……

  初冬已至。天气冷到小雪已能在路面上堆积。一个短发少女在校园里漫无目的的走着,边漫步边踢着积雪。 她身着黑色为主色调的校服,上身穿着蓝黑色大衣,下着短裙与防寒的厚厚的连裤袜。很多来自较好家庭的学生们都并不喜欢穿校服,茉莉安内心十分清楚,这无法彰显他们的个性以及与来自寒门的同学们的差距,无法满足他们最喜欢的优越感。即使这样,他们依然会在鞋子,文具以及手表上作文章。但对于茉莉安来说,这反而是一种轻松。毕竟,在来这里之前,自己的穿着只能任由母亲摆弄,既麻烦又无聊,甚至有时由于过于冗杂或完全与自己对舒服的感觉相违背的打扮,自己身体不便又不适。

  两旁的梅花已然开放。她们小巧而又密集的压在细细的枝桠上,甚至让树枝微微下垂。枝桠与花一起随着寒风微微摆动着,在这毫无生机的漫天飞雪中作着孤独的舞者。

  随着一声悲惨的啼鸣,一只鸽子一头扎进了雪地里。她上前查看。它明显是被猎人的子弹击中了胸口,鲜血染红了它洁白的羽毛。它仍挣扎着,奋力的扑腾着翅膀,想要继续飞行。但过量的出血明显让它的身体脱力,只是生存的本能驱动着它做出徒劳的尝试。它已命不久矣,只能在雪中静待死神的降临。

  她从雪中小心翼翼的抱起它,它起初十分的恐惧,全身如康筛一般抖动。但她将自己自己一只冰冷的小手伸入内层衣物中捂了一会儿,直到其有了足够的热量,便开始轻抚鸽子的身体。从头顶至脊背,再到尾翼。它对她渐渐放下了戒备与焦虑,慢慢的安静了下来,顺从着她的抚摸。

  突然,她迅速的出手堀住它的头,猛地向后一拧。随着骨头断裂的咔兹声,在大脑完全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它的痛苦便提前结束了。

  走到梅花树下,她双手捧着它跪下,将它的尚有余温的,在一片茫茫的白色中微不起眼的小小尸体放在一侧,用手慢慢刨出一个圆形的小坑。冬日的冻土将她的手掌冻的通红,甚至最后毫无知觉。她将它放进了这简陋的墓地里,短暂的为它祈祷后,盖上了泥土。

  雪大了起来,仿佛要吞掉天地间的一切生机。“小家伙,真是可怜啊。”但又有什么办法呢?在冥冥之中早已注定的安排面前,一切呐喊都将溶解在浓浓的雪雾之中。一些梅花的枝头已经堆满了雪,被压到了一个极低的高度。随着一声清脆的断裂,一条树枝掉在了地面。很快,堆积起来的雪便将其完全埋没,再也找不到任何它曾存在的痕迹…

  她起身,从衣服内侧的口袋中掏出了打火机与烟。她在来到这里后不久,便有了抽烟的习性。至少在这里,她能远离自己的母亲与那个令人窒息的“家”,在无人知晓的角落,用香烟麻痹自己的神经也是缓解压抑的一剂良药。雪雾与烟气混合在了一起,弥漫在她的脸的四周,模糊了她的视线……

  远处的楼道中,凭栏的少年静静地凝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发出无声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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