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冬夜之吻,落雪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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聚集的云层在阴沉的天空中翻涌着。海浪数千年如一日的冲刷着岸边的黑漆漆的礁石。高耸的悬崖上,一双小皮鞋正边走边踩踏着秋日泛黄的野草,发出早已脱水死亡的根茎断裂的刺啦声。它们是如此的杂乱无章,无精打采的耸拉着自己枯萎的叶片,任由风将自己吹得东倒西歪。太阳曾经无比闪耀,此刻却随着仿佛要压向地面的黑云逐渐消亡。沉闷的雷声从空中传来,仿佛年迈的巨人病床上的咳痰声。

  女人大约三十余岁,虽已过了青春,但有了一份成熟与优雅。她打着暗红与白色的相间格子组成的围巾,身着黑色的风衣与暗蓝的长裤。海风将她的长长的头发向后吹去,将她的脸刮的生疼。她不禁从袖口里伸出自己的手,从下往上拉起自己的围巾盖住脸的一部分。

  几只海鸥从天空短暂划过,留下悠长的凄凉叫声。她拿起手中小巧的便携式相机,拍下了眼前萧瑟的秋景。雨很快就落了下来。虽然现在还并不密集,雨点也不大,但她知道,很快暴雨就会到来。她将相机收入怀里,用手挡在头上,奋力向轿车跑去。

  车行驶在阿尔斯特西部临海的原野中。道路两侧矗立着一座又一座石头墓碑,它们静静地接受着暴雨的冲刷。一些墓碑已经存在许久,在风化作用下慢慢被磨平了棱角,甚至歪倒并半埋在泥土中;一些墓碑的下方已然爬满了青苔,仿佛要被吞入大地中。

  走入市区,尘土混杂着的浑浊的雨水冲刷着街道,在裂开的砖块的缝隙与被轧得向下陷的路面上形成一个又一个小小的水坑,又从井盖上渗入地下。立交桥上鲜有车辆通行,孤独的淋着雨。泛黄的高架桥外漆面已然出现黑色的裂痕。街道两边的楼都关紧了所有的窗户,只有几株盆栽在阳台上任风吹雨打。时间的一切声音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了淅淅沥沥的秋雨声。

  回到家,她脱下了带雨的外套。下午的客厅光线十分黯淡。她闭上眼睛躺坐在沙发上。思绪如同江上随波逐流的小船,飘啊飘…向着远处的回忆…

  冬季的夕阳虽然耀眼,但打在身上却没有一点热度。狭窄的街道两侧都是饭店,正值饭点,里面的顾客在欢笑声中觥筹交错。一栋栋远处的房屋升起壁炉的轻烟,正是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全家人团聚在一起吃饭的日子。而幼小的茉莉安,只得在街上漫无目的的游荡。

  那两个被称作父亲和母亲的人刚刚才大吵过一架。当时她躲在自己的房间,倚靠着木门,只听见了玻璃杯的碎裂声,男人的嘶吼与女人的愤怒的尖叫。

  “没了我,你算什么东西?不是我当时力排众议选择了你,将你作为阴极科技大小姐的丈夫,你能有今天!?”

  “你根本不知道我为了得到你们这群高高在上的人的认可当时有多么忍辱负重!你除了对我伸手,还会什么?我每天累死累活,你连一句感谢都没说!”

  人类在情绪崩溃之后,撕下伪善的嘴脸,难道就是这样吗?诺大的家,哦不,房子里,只剩下了无尽的压抑。空气似乎凝滞了,呼吸变得极度困难——更有可能的是,自己的内心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住了。

  随着一声清脆的耳光,与男人摔门而出时锁自动锁上的巨大响声,接着女人的抽泣传来。她小心翼翼的打开门走出去,茶几被翻倒,碗碟被打碎,茶水流了一地。穿着围裙的仆人一言不发的进来收拾一片狼藉,他们的神情仿佛这一切从未发生过,这个抽泣的女人也不存在于世界上。

  她小心翼翼的向着女人走去。女人注意到了她,立刻歇斯底里的大吼到:“给我滚!你这个体内流着那个人的血液的肮脏的家伙!”接着,疼痛便从她稚嫩的脸上传来。

  她本能的哭了,捂着红肿的脸,跑出了家。

  站在快餐店的门口,她摸了摸自己的口袋,一个子也没有。闻着汉堡,三明治与薯条的香气,她只是饥饿而麻木的站立着。

  “你迷路了吗?”一个高高的少年在她身后问到。他的声音如冬日的湖面般平静但又如壁炉里的火苗般温暖。

  她转过头,由于背光,她看不清他的脸。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

  “饿了吗?我请你吃饭吧,你要吃什么?”顺着他的目光,她看向悬挂在吧台天花板上的菜目表。许久,她才怯生生地指了指金枪鱼三明治套餐。

  入夜了,路灯一盏盏的亮起,快餐店的招牌也发出了明亮而多彩的光芒。他们无言的吃着。

  “你好,我叫      ,今年十一岁,你呢?”他打破了沉默。

  “茉莉安,十二岁。”她吃完了抹了抹嘴,乖巧的坐着。原来,眼前的少年比自己还要小些,但他却阳光而成熟,完全不属于自己的世界。

  在冬夜中,城市将光束射进黑夜,而光却如石沉大海般很快被无尽的黑暗吞没。

  餐桌上,她十分优雅的熟练使用着各式各样用途被分得细致入微的餐具,笔直端正的坐在椅子上吃着英式早餐。家庭教师正坐在她的旁边仔细的观察着她的一举一动,时刻准备纠正她的错误。她完美的完成每一个应有的动作。但她的脸上毫无表情,甚至对于进入自己身体的食物也毫无反应,只是机械的吞咽着,活像一个被线牵住的木偶,毫无情感的做着预设的动作。母亲经过了她的身旁,皱了皱眉。“汤勺用完后要放到六点钟方向!你怎么教她的!”她先向茉莉安,接着又向家教小姐呵斥道。

  “哦,对不起,我疏忽了……”她急忙用手去移动汤盘。“让她自己来!”她又如触电般将手缩了回来。茉莉安早已习惯了母亲粗暴的对待。她只是从容的将汤勺移动到了指定的位置。然后继续着自己的进食。

  “我给你找了一个钢琴教师,你从现在开始,每天练一个半小时钢琴。”母亲不容置疑的命令着。她机械地点了点头。

  钢琴教师是一个古板的中年女性。她的语调语气毫无波澜,生硬的讲解着钢琴的基本指法。茉莉安对于钢琴完全没有一点天赋,也毫无兴趣。但她不得不打起精神应对,因为母亲就拿着皮鞭站在她的侧后。

  “好了,我讲完并且示范完了,你来试一下吧。”老师让出了琴椅,她忐忑的坐上去,努力的尝试着弹奏。但她的音要么断断续续,要么完全不着调。她开始着急,但越是急切,她的手指越不受控制的弹错。随着鞭子划过空气的声音,一阵灼心的痛楚在她的背部蔓延开。“我看你存心就是在走神!你是不是故意想要抵触我?快!给我认真弹!你只要弹错一个音符我就抽你一鞭!”她猛地向前倾,身体一阵颤抖。但很快,她狠狠咬咬牙,吞咽下了这股疼痛,一声不吭的重新坐好。她慢慢的如同挤牙膏一样,一个音一个音的从指尖挤出,努力协调着自己的双手。但,皮鞭依旧重重的扎了下来。一声冷笑令她毛骨悚然,接着便是她的愤怒的大叫:“你弹的是钢琴吗?耍我是吧?今天你要是弹不好,就别给我吃饭了!”

  她早已忘记自己挨了多少鞭,直到她的背部已完全对痛觉麻木,直到钢琴教师看不下去而离开,直到母亲打累了,全身是汗的去洗澡。偌大的琴房只剩下了她一个人。终于,她如释重负地趴在了琴键上,嚎啕大哭。疼痛感再次袭来,那是如同被烈焰直接灼烧皮肤的,火辣辣的剧痛。也不知道她哭了多久,直到哭得她的气息喘不上来,开始大口大口的咳嗽……

  坐在去往学校的轿车上,她看着窗外的景色。虽已过去几天,但背部依旧隐隐作痛。下雪了。雪如同羽毛般轻盈,如同微尘般细小,在空中跳跃出轻快的节奏。雪就这样漫天飞舞,仿佛要覆盖整个世界,直到一切都染上洁白。路人迎着风雪,艰难的埋着头向前走着。她的内心好似也开始下起了雪。冰冷的雪吸走了她内心仅存的温度,使得她无比的疲倦与压抑。在这寒冷的季节,有人会离别,有人会重逢,有人会不期而遇,而自己,孑然一身,无人在乎。他人理所当然所拥有的一切,家庭,亲情,她什么都没有。优渥的生活条件吗?母亲花一百四十万数据金买来钢琴,却从未给她买过她最为想要的两千通用银的毛绒玩偶——甚至她不知晓,也不关心她到底喜欢什么。她渐渐接受了母亲对自己的一切指控,也许自己的出生便是一个错误吧,自己的身体里流淌着那个母亲所憎恨的男人的血液。母亲不断的苛责自己,发疯般的希望自己能变成她想要的样子,仿佛这样就可以摆脱永远切不断的自己与他之间的血脉链接。为什么诞生到这个死结中的偏偏是我呢?命运为什么会如此的捉弄我呢?在学校的弥撒中,她总是虔诚的祈祷。但上帝究竟在哪儿?全知全能的神啊,谁能解答我的疑惑?谁给予我救赎?眼泪开始不受控制的流下脸颊。由于内外的温差,所有的玻璃窗已蒙上一层薄雾,司机咒骂着打开了前挡风玻璃除霜器。而这为她宣泄自己的情绪做了最好的掩饰。她将头靠近满是白雾已然看不清外界的车窗,无声的哭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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